崇禎皇帝一直自詡小太宗，也以唐太宗為目標不斷的模仿，可他最應該學習的，恰恰沒學會的，就是太宗皇帝的胸懷。

玄武門之變後，內有建成殘黨，像魏征之流，外有突厥頡利可汗十幾萬胡騎直壓渭河河畔，太宗皇帝楞是能憑借寬大的胸懷赦免了大部分建成殘黨穩住朝局，然後用假象迷惑住頡利可汗，最後更是能忍下簽訂渭水之盟的屈辱，為帝國贏得了喘息機會。

說實話，說是漢唐風骨，可實際上的大唐朝卻比大明朝屈辱的多，和親也和了，割地也割過，敗給吐蕃，割河西之地上百年，安史之亂，借給了回紇兵平亂，不惜以搶劫長安洛陽為代價，可幾次滅國危機，卻都在這種忍一時屈辱的迂回中，被婉轉了回來。

如果是唐太宗在世，遇到這次毛玨的寧遠城兵變，估計他會毫不猶豫的用官職封爵來籠絡毛玨，甚至不惜下嫁宗室公主，反正只要穩住遼東局勢，給他足夠時間來平定中原，贏得喘息，李世民會在所不惜。

這樣的君主也才能激起部下的效忠之心。

說實話，這次崇禎居然肯把遼東督師這個頭銜給自己，毛玨還是挺意外的，如果要是沒有後續，雖然不見得毛玨會像傻逼那樣誓死效忠於他，可是牽制住遼東局勢，至少讓大明朝東北防線無虞，毛玨還是做得到的，可如今，這麽一招除了讓毛玨鄙夷他崇禎帝這個人之外，還逼得毛玨鋌而走險。

說實話，與大明帝國保持和平的藩屬關系，對於東江益處還是很大的，可以從內地源源不斷移民，引進人才，溝通商貿，關內可以像一棵大樹那樣源源不斷為東江提供養分，來開發黑龍江，一但真和崇禎皇帝鬧掰了，不說可能北進的明軍，大明的經濟封鎖戰以及帶給李氏朝鮮已經倭國的震撼就足夠毛玨喝一壺的。

可換一個角度，與大明鬧掰了，東江卻也不是活不下去，首先，有了西國一半的糧食收入，外加東江開墾的土地，餓死是不可能的，初步工業化的東江對內地物資依賴也不高，毛玨能自給自足。

第二點，惹毛了東江，對於大明帝國來講，甚至是比東擄女真還要恐怖的敵人，畢竟皇太極沒有船，毛玨有，東江的艦隊可以像鴉片戰爭時候的英國鬼子那樣，在沿海任何一個省發起襲擊，毛玨能在明軍北上攻擊自己之前，先打的崇禎皇帝焦頭爛額。

不過，風險也是極大，相信已經把毛玨當成畢生大敵的皇太極非但不會攔著明軍，也許還會幫個小忙什麽的，真要在朝廷重兵壓力下，李氏朝鮮會不會翻臉真是未知數，甚至東江內部也有可能出現裂痕。

可為了尊嚴，毛玨不惜孤註一擲。

然而歷史就是如此充滿偶然性，這一切發生之前，完全被毛文龍的一個傳喚給打破了，氣急敗壞的拉著戰馬狂奔回溫泉谷，猛地闖回自己金碧輝煌的溫泉大廳時候，事情結束的已經差不多了。

紅木做的華麗香案上香煙繚繞，本來應該已經被扔到船最下等艙，被踢回大明的陳讚中是握著一本明黃色聖旨長出一口氣，而身上穿著蟒袍錦緞的毛文龍正被還有火紅鳳衣罩袍的陳嬌扶著緩緩站起。

看到毛玨回來，這老頭子還很高興的捋著胡須大笑著迎過來，張開懷抱向毛玨擁抱過去。

“人都言養兒防老，還是吾兒孝順啊！老家夥死戰了一輩子，臨老告老還鄉了，還是吾兒為為父賺了個侯當當，咱老毛終於是光宗耀祖了！哈哈哈哈!”

提著那緋紅的誥命長裙，陳嬌亦是重重的一行禮。

“見過老爺!”

臉上的肌肉因為憤怒而抽動著，在毛文龍愕然的神色中向後躲了一步，毛玨旋即一雙眼睛冒火的轉向了一邊，看的身後的阿德蕾娜驚慌的踉蹌一步。

她還是頭一次見到毛玨如此憤怒!面對他的怒火，阿德蕾娜趕忙急促的搖了搖頭，火紅的頭發甩的亂晃。

“不是我!”

“毛將軍，是老夫告知老毛都督的!”

循著聲音，看著那張得意而同樣惱火的臉，毛玨的額頭上禁不住鼓起了一股子青筋。

李山海!

“別這麽看我，小毛將軍，為人臣者，遵循君命不是天經地義？別再想那些離經叛道之事了!”

毛玨還真是憤怒且無奈，千算萬算漏了李山海這一茬。

從皇太極手裏奪得黑龍江流域，毛玨是空有地盤沒有人手去開發，蒸汽機的確省工省力，可也代替不了人，毛玨需要人去放牧種田開采打造，每天幾十上百的移民根本滿足不了東江需求，毛玨是又把眼神投註到了身後的李氏朝鮮身上。

同樣被惹毛了的李山海，這回頭又給他來了份大禮。

足足怒視了他一分多，毛玨忽然猛地扯著毛文龍的胳膊，急促的轉身上了樓。

還是那個四樓的大圖書館，被毛玨急促拽著，就算軍人出身的毛文龍都是有些氣喘，被拽進屋子，又看自己兒子回身關上門，毛文龍滿是埋怨的跺著腳。

“你這是幹什麽啊？老夫還沒接旨呢！”

門死死一塞，撲騰一下，毛玨幹脆狠狠跪在了地上，把把腦瓜子撲騰往地磚上一磕。

“父親，這猴您願意怎麽當就怎麽當!可這京師去不得啊！”

出乎意料，毛文龍沒有驚愕的問為什麽，反倒是一股子笑瞇瞇模樣看著他。

曾幾何時，毛玨以為他和毛文龍的角色已經互換了，自他接手鐵山，整個東江的權勢愈發向他手裏傾斜，而毛文龍愈發的隱居背後，甚至自從告老還鄉弄出黃龍這一檔子事，毛文龍幹脆徹底的退居幕後，除了加勞山攻防戰時候短暫的為毛玨看護了會鐵山，剩下時間他都是在這溫泉谷泡泡溫泉，聽聽曲，弄弄獵隼什麽的，毛玨以為，像他剛來到這個時代那幾年，毛文龍對他的諄諄教導，促膝長談似乎已經一去不覆返，輪到他來和毛文龍指手畫腳，勇挑重擔了。

然而，這笑容讓毛玨一切自負都失落了，仿佛自己重新回歸了那個茫然無知又滿心惶恐的毛頭小子。

狠狠地咬了咬牙，毛玨沈悶的磕頭說道：“父親，您，您若去了京師稱侯，幾乎必死!孩兒……，孩兒……前些日子已經公然在朝廷使節面前面前露出反心，恐怕朝廷會對您不利!”

“哦？那你說說，為什麽要這個時候向朝廷顯露反心!”

這就是毛文龍的獨特，沒問為什麽，反倒問時間段，又是一句話問到了點子上，讓毛玨錯愕了兩三秒，這才重新跪直了身體。

“皇帝寵信楊嗣昌，楊嗣昌如今動用正四六隅十面張網全力圍剿流賊，為了保證自己的政績，他會想盡方法除掉一切幹擾!”

這不是毛玨推測，而是歷史上楊嗣昌就是這麽幹的，為了保證他的剿匪計劃，怕盧象升的主戰計劃與自己計劃沖突，他和曹化淳坐看盧象升三千殘兵在賈莊與建奴血戰三天三夜而不援助，如今怕自己破壞了他的政績，楊嗣昌自然是要在皇帝面前為毛玨斡旋，爭取好處來安撫他。

“你小子都選這個時間段了，老夫為什麽不能也選這個時間段好好當當侯爺，享受下榮華富貴？”

“可就算如今有楊嗣昌，一但將來呢？”

對大明帝國是一點兒信心都沒有，歷史上吳三桂他老子吳鑲就是前車之鑒，京師陷落之後被劉宗敏拷餉，一片石之後又被李自成斬首，要是毛文龍去了京師，毛玨可沒把握把他弄回來，這麽多年的照顧，他已經把毛文龍當成了自己父親，他又如何忍心走吳三桂的老路？

可說到這兒，毛文龍的神情也變得嚴肅起來，只不過那嚴肅的深處，隱隱帶著一股子欣喜，就像看到了自己培育多年的樹木，終於開花結果了那樣。伸手撫著他的頭，毛文龍的聲音帶著無比的冰冷，冰冷的哼道。

“真要有那一天，你就當沒我這個爹就行了!你當你的梟雄，老子當老子的忠臣烈侯，名垂青史!”

“大道理老子就不和你講了，你小子人精，自己知道如果老子去了京師，對東江有多大好處，老子對你只有一點要求，就算你小子死了，也得把毛家給老子傳下去!”

“父親!”

伸手就要去開門，可聽著毛玨在背後又是悲聲的一呼，毛文龍禁不住又嘆了口氣，苦惱的搖搖頭。

“老子還真後悔，不該給你和阿嬌說和了！”

…………

這次毛玨沒有下樓，他是像個懦夫那樣癱軟在地上，縮在三樓的樓梯角落，透過二樓的大廳陽臺，看著一樓大廳處，又是滿帶笑容，笑著向陳讚中打著揖的毛文龍，毛玨是猛地一巴掌捂在了自己腦門上。

隱約間，他腦海裏，那個電視劇中，站在李自成身邊，披頭散發，卻是滿是笑容看著吳三桂在一片石戰場殺進殺出，殺得闖軍屍橫遍野的吳襄形象，完整的浮現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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